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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不懂中文,也没去过中国。他和苏格兰的大学者大卫·休谟一样,天生就有“人说自己而不是夸自己”的风格,既不可吹捧,也不可吹嘘。正因为如此,“科斯在中国的影响力”成为科斯教授百年诞辰庆祝活动中值得探讨的问题。

在我看来,科斯的影响首先来自于合作经济。众所周知,科斯对经济学的主要贡献是将交易成本引入经济分析。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不是先进经济学理论的“创新”,而是“引起经济理论的彻底变革——至少是价格理论或微观经济结构的变革”(科斯(1994):《论经济学与经济学家》,中译本,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0年,第3页)。是的,自从科斯在27岁发表的论文中引入了几乎可以归为不证自明的真理——交易成本的概念之后,就没有一种经济学可以完全忽略交易成本却还能解释经济行为的逻辑。

毫无疑问,科斯的上述贡献具有普遍意义。从科学上来说,从完全无意识的交易成本的存在,到明确的交易成本为零的假设,再到对“正交易成本的世界”的研究分析,意味着完全不同的认知水平。对此,我们不妨借鉴其他科学来理解它。比如,没有人能否认在零摩擦假设下,物理学研究取得的巨大进步。正是在这一步上,物理学家才能进一步研究正摩擦力的世界。这里的关键是假设摩擦力为零,首先要有明确的摩擦力概念。同样,如果经济学对交易成本没有明确的认识和概念,也就无法假设交易成本为零,更无法分析正交易成本的世界。

正是交易成本的存在,使得各种交易规则、契约及其绩效、组织和制度安排——或者像科斯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的讲话所说的“生产的制度结构”——成为经济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科斯将交易成本引入经济分析,要求正统的经济理论分析系统的构成和运行,并发现系统在整个经济系统中作为约束条件的地位和作用。这样,经济学在亚当·斯密(Adam Smith)等经典经济学家之后——其核心部分甚至是只关注价格决定的价格理论——逐渐缩小了视野,并得到了重新扩展,成为一门包括分析行业、市场、企业和其他组织、政府和国家,以及一般而言所有人类在制度约束下的行为的经济学。这样的经济学,就像科斯自己说的那样,是“本该如此的经济学”。

科斯经济学首先在西方学术界产生了影响。这可能是因为他提出了关于交易成本概念的论文,该论文研究了企业的性质,并以西方发达国家市场上公司的经验为基础;他假设交易成本为零,并将其作为走向正交易成本世界的一步,他的经验是建立在西方法治国家侵权判定的司法实践基础之上的。无论是市场上的公司,还是侵权判决的司法传统,西方读者都不难察觉。所以,只要我们突破既定经济思维的束缚,用另一种视角——科斯的视角看世界,现实世界就在那里。

当丹萨斯的名字刚刚为中国人所知时,中国现实世界既没有发达的公司,也没有法治传统(在中国大陆出版并介绍给科斯的第一本书是亨利·莱佩奇写的《美国自由经济学》,1985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也就是说,这里对科斯经济学的实证基础没有深入的了解。所以科斯作为西方经济学的一个流行学派被介绍到中国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科斯很快就获得了中国的影响力。后来,人们甚至可以说,科斯在中国的影响比他在欧美的影响更广泛、更深刻、更持久。这是为什么?

我的理解是,科斯经济学包含了另一个方向的重要内容,不易引起西方读者的注意,却引起了中国经济学家和读者的高度兴趣。让我们回到科斯关于企业本质的著名论文来理解这一点。在那里,科斯问:在价格机制协调资源配置的市场中,为什么会有按照权威机构下达的命令运作的企业?科斯的答案如今广为人知:市场的运行是有成本的。通过组建一个组织,让一个权威(一个“企业家”)来控制资源,可以节省一些市场运作成本(科斯(1988):企业、市场与法律,中译本,2009上海新世纪(002280)出版集团,第40页)。

科斯的分析不止于此。他接着问:既然企业可以节约市场的运营成本,是不是企业越大,节约的交易成本越多,经济就越有效率?这个问题有更一般的含义。如果任何一个经济体废除了所有的市场交易,就根本不存在交易成本。其经济运行是否达到了完美的理想状态?科斯的回答是,节约交易成本的行为也受到经济力量的制约。这是因为市场运作不自由,价格机制不自由,企业和企业家发号施令、行使权力的协调方式不自由。利用企业节约市场交易成本时,必然要付出另一种成本,即科斯自己命名的“组织成本”。上一页123下一页

标题:周其仁:科斯的中国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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